232 抹布飞来

　　与最近武林尘嚣甚上的单锋罪者灭门血案不同，六年前肆虐西武林的魔头邪天御武，听闻来自天外异境，以杀人来夺取生命之源。
　　邪天御武所到之处，尸骸遍野，不知有多少门派毁于此魔之手，一笔春秋下辖之势力也多有折损，其中就包括那名受凤儒尊驾看中的弟子之家园双亲。
　　因这件事处于西方支脉一笔春秋之辖区，在支脉不曾要求支援的情况下，德风古道不便插手，也只是将此事封存记录，初任主事不久，玉离经对于其中细节并不了解。
　　他现在听着云忘归的话意，倒是琢磨出了几分意外。那位因家门变故而离开德风古道的圣司之徒“沐道芳丛”，看来极有可能针对邪天御武做了些什么，或许有些争议。
　　看在其师尊墨倾池的面上，一笔春秋或许无权将人处置，但他之家世既然隶属于其门下，八成还是会派人问责。
　　沐道芳丛那个人，玉离经是大致听过名字的。在德风古道求学的时候，这人与云忘归就是经常被前任主事疏道谴告状告去昊正五道的二人组。偶尔圣司提起自己这个弟子，也是一副头疼又毫无办法的模样。
　　如此看来，玉离经心里想，那或许是一个脾气不太好的人。
　　凤儒尊驾的顾虑是对的。现下前往武林调查单锋罪者事件的遂无端失踪，一笔春秋随同派出的人手也一同失去下落，这个时候德风古道之人万不能与一笔春秋再生嫌隙！
　　“唉……”
　　玉离经一时之间，已是隐隐能够体会到众人口中的“头疼”到底是种怎样的感觉。
　　“让你为难了。”听着这声叹息，云忘归感同身受，“放心好了，等我确定那边无事，就会尽快回来，不会让你独自为难。”
　　“这倒不必，吾虽是孤身一人，但德风古道亦有不少贤士为伴，何况若真有为难。”玉离经一顿，继而轻松道：“通向昊正五道的路，吾也不是不能再往一行。”
　　“哈——”
　　玉离经与自家师尊法儒疑似关系匪浅，这件事身为好友与弟子，倚天风伫云忘归也不是不知情。想到这里，他也放下心：“说来也是奇怪，你与阿芳分明同是我之好友，但你二人却好似甚少见面，以至于竟是陌生。”
　　最后只能归因于玉离经擅长剑术，而另一人擅长术法的缘故，学习课程不同，平时当然玩不到一起去。
　　“许是缘分未至吧。”
　　玉离经放下笔，彻底轻松下来，“倒是你此行前去，若是能再带回一名帮手，不枉费吾此时辛苦替你签下的假单。”好歹也是在有师承的情况下，还能被凤儒尊驾选中继承衣钵的人，哪怕脾气不好，自身才干也一定远超九成庸者。
　　此时德风古道刚刚经历一场变故，是时候召人回来做苦力了！
　　云忘归看着玉离经转而期待的眼神，心中会意：“我知道了，这段时间你辛苦一下，主事，回头再见。”
　　他转身向外，洒然踏上殿外阳光。从德风古道往西武林，路上行程数日，寻人之后再回转，少说也要有半个月才能再见好友这张愁眉苦脸。
　　……
　　时间，几日之后。
　　去之前已有心理准备，但从未料到遭遇魔祸后的西武林现在情况竟是如此复杂。
　　云忘归一路沿途清除盗匪兼顾四处救人，比预定的时间要更晚，才走进路观图末尾那处已归好友名下的旧居故园。
　　桃夭雅舍。战火之后，但见桃林皆是新生，林中小径生苔，沿途幽静无声。
　　往更深处，有一古雅长廊，围绕青檐而建。
　　倚天风伫云忘归从古木阶梯前踏入长廊，行不多远，就在阴影中望见那一去就是好久不见的“沐道丛芳”久违的身影。
　　彼时，正是黄昏。斜阳自院外映照斑驳长廊。
　　云忘归有察觉到，一路行来的木质地板上，点点斑驳尽是昔日刀剑血痕，色泽浸入劈理，纵是有人捧水洒洗，也丝丝难褪。
　　他在心中无声叹了一口气。沿着长廊再往前数步，就见到一人单膝半跪，一身墨色长衫早已染尽灰尘。他一边扶着手头的半桶清水，一手握着一块布巾，正慢慢擦拭着地板上的血迹。
　　只这久别重逢的第一眼，云忘归就知道自家另一位好友，如今德风古道的主事千载明道玉离经，一心殷切八成要落空。
　　昏黄阳光，照亮此方一隅。
　　面前之人抬头，先是一怔，而后起身拱手作揖。他长发半挽半垂，已是根根皆染上尘灰，不复昔日青丝年轻之相貌，白发在惯用的墨簪衬下越发刺眼。
　　“云忘归，是你啊。”
　　比起昔日的张扬，这人语调低沉，声音中满是意外，“你来为何不提前写信告知？”
　　“沐道芳丛”，此世真名“杜芳霖”。
　　——正是前文的那位“扔猫丧生”的穿越者。
　　他今生出身儒门世家，拜师儒门圣司墨倾池，又在后山背书的时候因苦恼如何都练不好剑法的时候记起剧情，跑去后山碰瓷凤儒映霜清，终于得以被指点：“你之天赋在于天然存在与天地五气之共鸣沟通，但所思所想太过庞杂，不利练剑，不如修法”。
　　就此由剑转术，技能点从此点向诡术一道一发不可收拾。
　　天赋沟通五气，这大概是穿越后遗症，听起来像是金手指。
　　但杜芳霖自己很清楚，最大的金手指，其实是他满脑子过目不忘的“剧情”。托了被烧掉的正版碟的福，这苦境未来近乎千年的的变局，他死后也还记得一清二楚。
　　生在这苦境乱世，都不用上哪儿去翻禁书，也能上知“三千年前三阳同天”，下知“一千年后贤人降世”，再结合上辈子九年义务教育所科普的那些内容，两厢一结合还挺能锻炼理解能力，在术法之道上，确实大有裨益。本来受困于上辈子读科学读太多的儒门功法，由剑转术之后进度一日千里，在离开德风古道之前，他还敢远程放墨倾池的风筝。
　　但是这个“金手指”，又其实不太好驾驭。
　　杜芳霖一睁眼就天生知道得太多，身边大部分人都是脑海里“剧情”相关者，一照面对方人品作为甚至过去和未来都能在记忆里映照得一清二楚，这还怎么好好相处？
　　他从一开始就知道师尊墨倾池是个怎样的人，无法真心敬服。不是圣司本身不太在意，这态度传出去分分钟就是欺师灭祖，在整个儒门都别想好好做人。没见到玉离经的时候就知道此人身具鬼血，涉及秘密太多，那还怎么敢过多相处，疏道谴等人同上，平时实在寂寞了，也就只能找相对安全的云忘归一起说说话。
　　实在是太烦人了，这个剧情。
　　而且这些剧情还不太还改，他的记忆里大部分只有因果，缺乏细节。比如，杜芳霖知道德风古道原主事疏道谴，实为仙门降下天地人三觉中人觉非常君安插在儒门中的内应，之前的三教圣剑失窃血案，正是这个恶势力小团伙干的事儿。
　　但这没啥用，没证据，怎能指控，还容易把自己变成嫌疑人——“正法”当面，不然你先解释解释咋知道的这些事？
　　啊真是太烦人了，这个剧情！
　　有这个在儒门折腾的心力，还不如上西武林，去折腾一下邪天御武的事……帮助武君罗睺建立未来天都难道不香吗？
　　很遗憾，在天都建立之前，你也不清楚该去什么地方堵武君。
　　跟着邪天御武跑迟早能遇上？
　　你是哪里来的那么大自信，能一直追着这魔头还不被打死？
　　结果为了插手西武林邪天御武一事，杜芳霖只好选择中原走一走，三教同僚拜访一遍，总有一些正道大佬属性是固定NPC，按图索骥很容易。穿越都穿越了，“来都来了”，面对灾难不做点什么总是会觉得良心不安对吧……
　　亲，可是你认识的大佬要么还没出生，要么都还在成长中呢。这里是他所熟悉的那段故事的一千年前，所熟悉的那些一千年前的所谓高手，放在如今到底有多强，实在很难说。
　　这他妈要怎么整。
　　要不是主角光环起了作用，在中原杜芳霖首先遇到了金子陵，这他妈就没法继续往下整—，剑法一绝，酷爱吃羊（？），诗号称“逍遥一身而忘龄”的金老妖金子陵居然现在就出山了，才刚刚肆无忌惮地闯出“名剑铸手”之名。
　　拉人入伙难不难？
　　不难。重点其实是金子陵本身也对“兄弟咱们去西武林给绝世铸材邪天御武扒扒皮”这件事产生了兴趣，而他刚刚好是一位比较忠诚于自己兴趣的人。
　　拔出萝卜带出泥，这下终于在拉人上打开了突破口。金子陵替对此时武林一无所知的杜芳霖分析完所有可能能拉动的人员名单之后，依然还是出于个人对刀剑这一行之兴趣，建议“听闻荒漠刀皇乐善好施选这里作为第一站吧亲~”
　　杜芳霖：好啊好啊，如若刀皇不答应，就直接带一个邪天御武过去荒漠“逛一逛”吧？
　　……
　　就这么一眨眼，过去了六年。
　　诸多事宜，不提。
　　夕阳西下，在这终于又有人烟的桃夭雅舍中。
　　来自德风古道的倚天风伫云忘归千里迢迢风尘仆仆来到，一路上其实做了不少的心理建设与情况假设，但在亲眼见到故交好友的那一刻仍然察觉：当真已是物是人非。
　　但其实在这个时候，杜芳霖心中的想法要简单很多。
　　天色渐晚，又有朋友远道而来，一直站在这里可不行。他略微点头，见云忘归喊了一声自己的名字之后，就迟迟不说话，干脆抬手“啪”地丢出抹布。
　　抹布飞出一道风声，在长廊的一根柱子上留下一道水痕。
　　“晚上吃火锅吧？”他道，“辣还是清汤？”